草钤 ‖ 菩萨很怀念我的母亲【人间有诗】

在朋友圈读到草钤一首诗，写梦见妈妈，她叫：“妈妈我是妮妮”，我瞬间被击中。我也是没了妈的人，如果我梦见妈妈，我会不会也叫：“妈妈我是小狗儿”，然后她也笑言谁家的孩子认错了人，也风一样飘去不见了？草钤的诗看似不用力，却总是在不经意间，用细节精准击中你的痛点。我约了她一组写妈妈的诗，果然没有失望。

——鲁稚

◎ 红肚兜

小时候妈妈为我缝

红肚兜

妈妈先绣上一朵长命百岁花

再在上面

刺绣好一只黑蚂蚁

妈妈说日子难时

要像蚂蚁那样找到食物

◎ 妈妈！究竟有多苦

我爸爸

仅负责给妈妈输送了

三个孩子

他就走了

他走时我小弟鹏年

差一天满月

我是延龄

刚满三岁

我哥哥鹤年刚好六岁

◎ 有妈妈的月亮夜

院落安静

有田野

天上一个月亮

地上一个妈妈

我依偎着妈妈

妈妈指着月亮

教我吟诵诗句

金乌西坠   

玉兔东升

妈妈突然哭了

很难过地哭了

妈妈说你父亲在那里

◎ 妈妈的五谷

小学时

我问妈妈五谷是什么

妈妈说五谷就是

根谷叶谷盘谷粒谷节谷

妈妈又说

根谷薯类

叶谷菜蔬类

盘谷葵花类

粒谷米麦类

节谷甘蔗高粱类

后来我从书本里看到

五谷的名字是稻.麦.稷.黍.菽

泛指粮食作物

很显然妈妈说的其中几谷

都不属于粮食类

但无论如何

我都认定了妈妈的

而且觉得妈妈五谷的名称

很恰如其分很美丽

◎ 妮妮

母亲说我满月时

外婆请人算命

那人收了我家碎银子

掐指一算

算出我屋脊瓦楞土命  

壤薄缺金寿浅  于是

外婆赶紧给我取小名延龄

父亲戎马倥偬本是无神论者

为了女儿的忧戚

他也不信地信了

取乳名鑫鑫送我六座金库

而母亲说她可不管这些

母亲一直喜悦地呼我

妮妮妮妮我妮妮

◎ 忘生

……

妈妈说只记得有枣花的时辰

在枣树下给我晒太阳

树影子花花答答

映着我胖胳膊小毛头小鼻梁

妈妈说我不敢睁眼睛

妈说算命人算我土命缺金

土是房屋脊土

虽高却悬浮薄少不好养

算命人算运忘生最好

从那时起妈妈就忘了我生日

妈说忘生可以使孩避开缺陷

妈妈说有枣花的树下

那天是我满月日

◎ 谜语

母亲老了

许多人间事日渐忘却 

但母亲总经常喜欢

提及一条谜语 

母亲说

八月十五晚上写休书 

打四个水果名 

我们都笑了 

一起哄她说不知道

听了儿女的回答

母亲自豪起来 

母亲就会迫不及待

把谜底说出来

◎ 终于！母亲在病榻停止了喊疼

母亲不动

我也静止不动

恍惚中我看见父亲归来

父亲直奔母亲

父亲轻掀被角

把我母亲紧搂在胸膛

父亲抚摸母亲的头发

父亲对母亲说

别怕我带你回去

月光干净

在通往麦田的路上

没有葵花

父亲挽着母亲

母亲没有哭泣

父亲也没有再说话

我知道父亲母亲

这一次算是认真地走了

黎明之前

天尽头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 

◎ 母亲的祭日

我的母亲

姬德备老太太大走之前

二楼客厅顶篷吊灯

哗掉落下来

接着是小妹喂母亲吃药

水杯突然炸裂

最是信奉神灵征兆的妈妈

不动声色

她微笑着

平静地和孩子说着话

不久母亲去世

那一刻儿女全不在身边

不愿意麻烦拖累孩子的母亲

自己闭上眼睛

把二0一二农历十一月九日

留给了儿女   

我吃惊发现母亲大限日

竟是人间传说的

(2012.12.21)地球毁灭日

◎ 母亲的名字

外公外祖母

给我母亲起名字

姬德备

给我姨妈起名字

姬德全

领身份证时

我母亲的名字

被改写成了姬德壁

母亲多次提到名字

母亲说这是谁

竟改了我的名字呢

你外公外婆天上有知

会很难过的

现在我母亲已不在人世

母亲遗憾地带着

不是她自己名字的名字

走了

◎ 长城

姨妈和小爸（姨夫）去北京

说带母亲一块去

母亲高兴得很母亲说

我早就想看看

孟姜女哭倒长城的地方

母亲就准备好看的衣服

母亲又去剪了头发

母亲长等短等都急了

说你姨妈不知道啥时去

十几天后

姨妈回来了

对母亲说没啥好玩的

我也去过北京几次

同仁医院看眼睛

领一个诗歌赛一等奖

我和姨妈一样

也没有带上我母亲

母亲走后我多次想

到冥店扎长城模型

在母亲坟前烧了吧

但一直也没有这样做

◎ 菩萨很怀念我的母亲

母亲在世时

总不忘择吉日沐浴更衣

祭拜菩萨

尤其是过年

从除夕到十五

母亲更会郑重地

上香摆贡叩头祈祷

自母亲走后

孩子们减去了许多

虔诚隆重

每每与菩萨对望

都能感觉到 

菩萨很怀念我的母亲

◎ 母恩难忘

经常是很晚的时候

我还在路上

妈妈就养成了

睡不着觉的习惯

到了晚年

妈妈对女儿的牵挂更甚

她会在床上压着呼吸听动静

会打开门在院子里久坐

或者借着灯光

把几盆花剪来修去

实在等不及了

母亲会走出长长的胡同

夜深人静

那磕磕绊绊的拐杖声

尤显焦虑不安

咳嗽声也传得很远

我的妈妈

就这样子来到街口左顾右盼

风！吹乱她的白发

◎ 献诗妈妈

我知道我已没有妈妈

那个有月亮的清洁之夜

妈妈态度决绝

放弃自己对自己的

拯救与挽留

去迎接一次崭新的轮回

但似乎又想起一个

最后的告诉

慈爱的眼神缓缓游移

我轻声安慰   

妈妈     妈

当此时月光垂虹

母亲再次美丽

肝肠平静

她壹壹卸却红尘

终于鼓乐响起

母亲一身心的繁荣喜悦

乘仙鹤驭风而去

◎ 梦见母亲和姨妈

妈妈握着姨妈的手

谈笑风生

那么美丽年轻

我叫妈我又叫姨妈

我说妈姨妈我是妮妮

母亲说谁家的孩子

这样认错我们

妈和姨妈笑起来

风一样飘去不见了

◎ 娘家

母亲走后回娘家

我就住旅馆了

母亲坟前是故乡

我会寻到那里

轻轻叫一声妈妈

有时也不叫

望望妈坟上面的天空

坟旁的小树青草花朵飞虫

说句感谢你们陪伴妈妈

捧几捧土添添坟

心里有大委屈时

对着妈妈哭哭……

就那样子和母亲团圆一会

就那样子和故乡依偎一会

然后走出野地

然后回旅馆退房然后就走了

人间有诗

主编 | 鲁稚

配图 | 吴冠中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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