禾秀 ‖ 这脆生生的死亡,带着鲜活的表情 ‖ 人间有诗
本期作者
禾秀,女,70后,唐山某高校英语教师,副教授,凤凰诗社成员,唐河文学会员,诗歌作品散见《诗刊》、《诗潮》、《诗歌月刊》,著有评译集《燕赵七子诗歌评与译》,译著有《寻人不遇》《春香夫人及其他作品集》等。
——鲁稚
◎ 复写纸
你说什么我就信什么
哪怕不经意的一道划痕
也似乎饱含深意,现在
整个天空都成了我
你爱写什么就写什么吧
湖水里偶有游鱼吐着泡泡
那些省略号,我把它看作余生悠长
还有什么比一张复写纸的爱更盲目吗
如果有,一定是垫在它下面的
另一张
◎ 惊蛰
有时半夜醒来,看窗外无边的夜色
忍不住要把自己想象成春雷之后率先翻身的小虫
那时万籁寂寂,大地尚未完全松软
我的破土,总比别人要多碰几次硬
等它们睁开惺忪的眼睛
我已饱尝初春的清冷和人世的空旷
我独自站在野外或普通人的窗下
我的鸣叫激不起人间半点涟漪
但,这已足够
因为万物沉默
我听到了自己发自内心的声音
◎ 画面
一个母亲把手雷递给十几岁的儿子
潜伏在不远处的狙击手扣动了扳机
母亲没有伤心,而是拿起手榴弹
往前冲
母亲应声倒下
接着是一个男人,刚刚举起机枪
也倒下了
一个四五岁男孩走出来,他试图
拿起地上的机枪
狙击手犹豫了:
不要,不要,不要拿起武器
男孩最终放弃了,大哭着跑回屋子
狙击手长出一口气,眼泪
决堤一般涌出来
◎ 太白了
我曾面对一片雪地哇哇大哭
那时五岁,涕泪中喊着“太白了”
我紧紧抓着母亲的手,不肯挪动半步
语言的局限还不能让我恰如其分去表达
身后的大孩子们蜂拥着跑过去
他们踩在我舍不得触碰的白上
黑黑的脚印带着暴力与得意
他们叫喊着,一个又一个雪球砸过来
我很快加入他们,我在雪地里疯跑
跑得心安理得
不再有一丝歉意
◎ 春之声
我一次次想起乡村公路上被数次碾压过的青蛙和小蛇
想起它们几天后风中薄薄的被吹起的身体
这脆生生的死亡,带着鲜活的表情
在你眼前变成春天伊始的一枚枯叶
它们还没来得及歌颂新生呢
那属于春天的声音便被硬生生
打回冬天
每年如此,又脆弱又悲伤
以至于我总要担心数日后的蛙鸣,鸟叫
也会中途戛然而止
◎ 高贵
拳王阿里把对手打伤后请对手的孩子
上台为爸爸报仇
“小子,你要击倒我哦”
三岁的孩子一拳一拳打在阿里脸上
“对,还差一拳”
拳王被KO倒地
“你可以亲我一下吗”
孩子亲了过来
孩子带着骄傲走了下去
◎ 骨笛
我在想它的肉身是否也曾河流肆溢
是否也不能给它踏实的一生,以至于很多话
被一压再压,直到深深埋进
一段白骨
我们每个人,又多像它
因为害怕孤独而忍受长时间的朔风
给自己制造出千疮百孔
而那只被选中的鹰,何其幸运
它拥有了神的长吻
◎ 答案
法语中有一个特别长特别长的词ephemerellagrandis
意为:蜉蝣
这是顶着长长的名字却过短短一生的蜉蝣
这是即便朝生而暮死也活得“衣裳楚楚”的蜉蝣
一想到自己曾那般执着于意义
执着于空白与追问的泥潭
想到曾被虚无占据多时
顿觉怅然,而就在这怅然的瞬间
“楚楚衣裳”又暗淡了一半
◎ 亲密关系
我多希望可以像衣服一样
把它们一件件脱掉
不要成为母亲,不要成为妻子
甚至不要成为女儿
哪怕只是路边蓬头的乞丐
也有我羡慕的自由
可以懒散,可以颓废
可以想病就病
想死就死
◎ 滴水观音
从一朵花里拜出菩萨
菩萨绿衣婆娑
晨曦透过窗子落在地板上
微微荡漾中
我看见
菩萨饱满的指尖真的有玉露一滴
将落未落
菩萨也会犹豫吗
突然想起,这日日清晨的水滴里
含有人间的微毒
◎ 梯子
它把母亲送到的最高的地方就是老家的房顶
她在上面晾晒粮食
夏夜躺在上面,抬眼就可以看见星辰
可我总是不敢踩上去
我和母亲,隔着梯子聊天
我们因为不能分享彼此的所感所见而深感遗憾
两年前母亲离开了
有一天实在是太想念了
我战战兢兢蹬着梯子爬上房顶
在发烫的水泥面上,平躺下来
一躺下,我就哭了
◎ 小镇·女人
他们笔下的小镇都有意味深长的名字
有见过大世面之后才有的静谧和安详
有干净整洁的街道,美丽端庄的女人
身上的栀子花香像风不知疲倦地吹
而我的,泥泞的道路,短视的爱贪小便宜的嚼舌根的中年女人,比比皆是
她们不读书,不打扮,也不管孩子
她们只负责做饭、干活、骂人和睡觉
她们随口脏话,随地吐痰,臃肿的身体
在弹性布料里肆无忌惮地颤来颤去
年轻一些的,化浓妆,上网聊天
穿假名牌,吃劣质零食
她们不骑浪漫的单车,她们骑电动车,摩托车
她们不步行,对路边的花草没有半点兴趣,
所以,手里不会有雏菊,狗尾巴草和远方来信
她们只会拿着油条、糖葫芦,烤白薯边走边吃
嘴巴塞得满满的,一说话就蹦出残渣
千万别惹她们发笑
你也不要惹我笑,如果没有读书
我想,我也是这个样子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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